最近幾年，越來越多的中國企業將德國北威州作為出海歐洲的橋頭堡。目前落地北威州的中國企業機構超過1000家，多聚集在首府杜塞爾多夫市，或零星散布于周邊的城市。以北威州為原點，可以觀測到中國企業嵌入新構全球產業鏈的努力

文|《財經》記者 鄒碧穎 孫穎妮

編輯|王延春

時不時，郭曉晨會在德國產業園里看到野兔跑來跑去。三一重工的中國員工們都知道，不能去逮兔子，否則可能面臨遣返回國。郭曉晨是三一重工負責德國市場的副總，他告訴《財經》，保護動物，這也是中國企業出海歐洲需要注意的一部分。

2009年，三一重工投資1億歐元在德國興建了12萬平方米的產業園，選址落定在北威州的貝德堡市。這是德國西部的一座小城，距離德國第四大城市科隆大約40公里。貝德堡布局疏朗，頗像郊區，但開車10分鐘內就有餐館、健身房、體育場和四家超市。時至今日，此處的德國園區已成為三一重工在歐洲的研發、制造、倉儲以及市場業務配件中心。

三一重工的德國園區擁有100多名員工，80%是歐洲本地人。產品采用“裸機”模式，在國內完成基礎配置生產，運送到德國，再根據客戶需求在當地采購品牌零部件，生產、加工，銷往歐洲各個市場。換言之，貝德堡產業園的生產環節主要做本地化改裝。

“德國作為歐洲制造業中心，對于三一重工的全球布局至關重要。這里四通八達，杜伊斯堡港是全球最大內河港，也是中歐班列的重要樞紐之一。目前三一重工的主力產品如土方機械、起重機械、港口機械等，都是以德國為中心，向整個歐洲市場輻射。”在郭曉晨看來，北威州是德國人口最密集的地區，也是經濟最發達的地區之一，供應鏈非常完備。

最近幾年，越來越多的中國企業將德國北威州作為出海歐洲的橋頭堡。北威州，位于德國西部、歐洲腹地，西與比利時、荷蘭接壤。以煤礦工業著稱的魯爾區就在此地。近年來，魯爾區完成了向信息技術、生物技術等新興產業的轉型，北威州GDP(國內生產總值)、進出口總額、吸引海外投資亦在德國各聯邦州中排名第一。

目前，落地北威州的中國企業機構超過1000家，多聚集在首府杜塞爾多夫市，或者零星散布于周邊的城市。北威州擁有67所高校與數十家研究所，交通也便捷。杜塞爾多夫機場是德國第三大機場，科隆-波恩機場是德國第三大貨運空港。鄰近的荷蘭鹿特丹港是歐洲最大的港口之一，不少出海的中國企業，通過荷蘭進口產品，再轉運到德國，銷往全歐洲。

“不出海，就出局”。商務部數據顯示，2023年，中國對外非金融類直接投資9169.9億元人民幣，增長16.7%。這背后是全球產業鏈格局經歷的深刻變化。京東首席經濟學家沈建光指出，中美貿易摩擦、新冠疫情、歐洲能源危機、地緣政治以及國內經濟放緩等多重因素的疊加，使得中國企業不得不重新審視、調整其在全球范圍內的布局。據上市公司公告，截至2023年11月，A股企業中海外建廠的企業數量達399家，較2018年末數量實現翻倍。

德國聯邦外貿與投資署發布的《2023年外國企業在德國投資報告》顯示，2023年中國企業對德國的投資項目數量同比增長近42%，為2017年以來的最高值——以北威州為原點，我們可以觀測到中國企業嵌入新構全球產業鏈的努力，一張更有生命力的產業網圖正在形成。

為什么是北威州?

較高的消費能力是歐洲市場對中國企業的吸引力所在。小米出海德國，落地北威州首府杜塞爾多夫。這里的居民購買力在德國各聯邦州中名列前茅。以杜塞爾多夫為圓心，500公里半徑范圍內覆蓋1.6億消費者，是歐盟總人口的三分之一，擁有歐盟近半的購買力。

2019年9月，小米建立德國子公司，目前主要在西歐銷售手機和手環、空氣炸鍋、電動牙刷等AIoT產品，提供后續服務，暫無制造工廠落地。負責小米德國市場的經理李晨告訴《財經》，小米和徠卡公司開展了影像戰略合作，在高端手機上搭載和徠卡聯合研發的鏡頭。徠卡公司恰好是一家德國企業，從北威州開車過去大概兩小時，日常的交流也非常方便。

小米的辦公室坐落在萊茵河畔的一個CBD(中央商務區)，華為、中興、TCL等中國企業也在附近。杜塞爾多夫的亞裔人口不少，工作、生活呈現出國際化氛圍。漢朔科技是2020年到這附近落地的。這家中國公司主要為商超、3C、餐飲等泛零售行業提供電子價簽和數字化解決方案。戰略Marketing總經理關磊告訴《財經》，漢朔科技早在2014年就開啟出海之旅。

(杜塞爾多夫街頭的一家楊國福麻辣燙門店。攝影|張宗良)

歐洲市場在漢朔科技2023年度收入中占比超60%，其中，德國無疑是最關鍵的市場。關磊介紹，德國零售業非常發達。在全球零售前50強中有6家是德國企業。此外，德國零售商非常注重創新技術對門店運營、降本增效、員工關懷、可持續發展等方面帶來的價值和提升，而且德國零售商本身也具有非常好的數字化轉型基礎，在這個領域也有著大力投入。

2017年，漢朔科技與知名零售商歐尚建立全球戰略合作，打開法國市場，而后開始考慮下一個市場。“德語和文化差異讓德國市場顯得獨立、具有挑戰性。德國客戶對服務的要求也非常高。進入德國市場確實需要持續不斷地投入資源和技術。”關磊說。

漢朔科技德國子公司，主要覆蓋德語區市場，確保歐洲市場的深入布局。關磊介紹，落地北威州，因為這里是Aldi和REWE等大型零售集團的總部所在地。北威州的數字化轉型率更是在德國名列前茅，高達70%，并且州內擁有大量零售數字化領域的高端人才。

在醫療行業，德國市場同樣具有吸引力。北京誼安涉足高端治療和醫療領域，主要從事手術室、麻醉機和監護儀的制造銷售。誼安德國子公司CEO(首席執行官)溫慧斌告訴《財經》，歐盟是全球第二大醫療市場，而德國具有不可忽視的購買力，成為誼安落地歐洲的首選國家。

北威州還是德國最重要的會展中心之一，杜塞爾多夫、科隆、多特蒙德、埃森均是國際知名的展會城市。印刷設備、船舶制造、食品、攝影器材、醫療器械⋯⋯北威州每年舉辦近百場世界級展會，吸引600萬人次參展。2005年，誼安首次到杜塞爾多夫參加麥迪卡展會。這是全球最大的醫療綜合展，對中國企業而言，也是布局德國乃至歐洲市場的重要機會。

2015年，誼安在北威州設立分公司。“我們首先踏入北威州，穩守后再考慮自身下一步的發展。”溫慧斌說。實際上，北威州并非德國醫療產業最發達的州，但物流交通條件好，配套環境優美，落地的中國醫療企業非常多。“北威州每年無論是在德國還是中國，都會舉辦一些招商引資活動。他們與中國企業溝通通常會使用華人面孔，在德國各州中，吸引中國投資非常用心。能找到他們的辦公室在哪里，找到他們的人在哪里，已經是很好的第一步了。”

2019年，誼安完成了對一家德國老牌呼吸機制造商的收購，隨后搬到德國北部的梅克倫堡州，但許多業務仍留在北威州，與會計所、律師事務所等的合作仍然保持不變。

深圳開立醫療主要從事超聲醫學影像、內鏡診療、微創外科、心血管介入等產品的生產制造，2004年開始布局出海，2018年設立德國子公司。開立醫療歐洲區域總經理桑春雨告訴《財經》，北威州的地理位置優越，有豐厚的醫療學術資源，這些都是關鍵吸引因素，“以德國為跳板影響歐洲，這是一個更好的戰略選擇”。

北威州國際商務署北京/廣州代表處首席代表封興良向《財經》介紹，北威州擁有高度發達的機械設備制造業、化工業、能源業，食品飲料、金屬加工、汽車制造，特別是汽車零配件產業、電子技術等也在德國有舉足輕重的地位。目前中國在德國投資落戶的企業總量中，北威州占據三分之一。北威州亦是中國在德華僑華人、留學生和中資企業最集中的地區，占全德華僑華人總數的四分之一。而中歐班列自2011年開通以來，每天都有貨運列車從成都、重慶、西安、蘇州、武漢等城市開往杜伊斯堡，構成了中歐經貿往來的交通大動脈。

為什么把北威州當作橋頭堡?溫慧斌提到，北威州政府的辦事效率相較德國其他州政府更高些。北威州無論對外商還是本地企業都一視同仁，公平的競爭環境，對企業是好事。“我們不希望遇到非國民待遇，目前的待遇非常公平，競爭環境非常好，希望能繼續保持下去。”

德國市場需要什么?

落地之后，如何摸清本土消費需求、重塑產品力，是中企來到德國首先面對的挑戰。

剛進入德國市場，李晨發現許多不同之處。德國人挑選商品，不喜歡太花哨的顏色或配件，這可以通過產品優化進行規避。但品牌知名度成了開拓市場的制約因素。不過，小米團隊很快發現，歐洲提倡綠色出行，日常開車、停車不便，歐洲消費者偏好用滑板車代步，于是2019年引入一款滑板車產品，反響意外好，成為破冰的關鍵，收獲了一批歐洲“米粉”。

“喜歡滑板車，會認識我們品牌，進而愿意了解小米的其他產品。”李晨說，中國總部的產品經理和工程師能直接看到歐洲“米粉”在社區網站上的評價建議，快速迭代產品。在德國，還是要保持小米的同價高配優勢，通過硬核科技的長期投入，拉動品牌走向高端化。

(德國北威州國際商務署署長FelixNeugart和副署長AnjaKühlkamp2024年11月訪問北京小米汽車超級工廠。攝影|張宗良)

憑技術創新落地歐洲，這也是新一代中國企業出海與傳統貼牌商品出海最大的不同之處。

關磊介紹，漢朔科技在無線通信等領域擁有近400件國際專利和知識產權。在德國零售市場中，電子價簽是一種環保且高效的選擇。但海外零售商的門店SKU數量通常在3萬到10萬片之間，甚至有些門店的SKU數量超過20萬，以幾千門店計算，門店價簽的通常變價量級在上千萬，要在不同地點同時更新價格，這對網絡協議和通信技術提出了極高的要求。

漢朔在歐洲市場的立身之本在于——憑借自研的HiLPC通信技術，能夠在10分鐘內完成100萬片價簽的同步推送，將價格信息快速精準同步到零售商全球各地的門店。

汽車領域同樣如此。“哪里有汽車，企業就要去到哪里。”深圳元征科技是中國汽車診斷領域的一家龍頭企業，他們的客戶是汽車制造廠、4S店、獨立維修廠以及個人車主，2003年就將歐洲總部設在了德國北威州。元征科技海外市場中心總監徐向民對《財經》表示，歐洲是全球汽車工業最發達的區域之一，亦是全球汽車后市場同行的“兵家必爭之地”。

目前，元征科技在北威州的總部有超過60名員工，在柯本市設立了物流倉儲、研發、營銷及服務中心。徐向民介紹，元征發明了全球第一臺基于安卓系統的汽車診斷設備，中國市場份額在80%以上，超過50%的員工從事研發。許多員工在全球出差，測試最新的汽車類型，新車發布三個月內就能推出適配汽車診斷軟件。然而，元征來到歐洲后不得不面對許多老牌競爭對手的挑戰。“有的企業百年以上，品牌心智和客戶群體方面有著忠實的擁躉。”

而且，元征發現，德國與中國的汽車文化非常不同，汽車后市場的渠道結構也有所差異。在中國，個人車主很少購買設備來檢測維修汽車，但在歐洲尤其德國，由于修車費用高昂，許多人會購買幾十歐元的手持DIY診斷設備，在家后院更換機油或解決剎車片等簡單問題。

元征德國子公司與深圳總部，每周都定期溝通，將消費端獲得的反饋，第一時間傳送回來。產品線團隊分析需求的可行性和必要性，評估如何投入資源開發更具針對性的新產品。而在桑春雨看來，能夠靈活、及時調整市場策略，也是開立醫療等諸多中國企業的優勢之一。

三一重工也感知到市場差異。郭曉晨介紹，以挖掘機為例，在中國及亞非拉市場，大部分客戶購買中大型挖掘機用于礦山和建筑施工;而在歐洲，相當大一部分客戶購買的是迷你挖掘機，用于園林作業和自家院落的簡單施工。這直接導致產品需求和價格訴求的不同。

面對家庭用戶的需求，三一重工需要確保維修保養資料以及零部件圖冊準確易懂，確保客戶在50公里范圍內便可獲取所需配件。家庭用戶關注的不僅是施工效率、油耗和可靠性，還非常看重挖掘機的外觀設計和駕駛室的舒適性。因歐洲人體型，設計也需進行適應性改進。

郭曉晨介紹，歐洲建筑工程機械市場的大量客戶是設備租賃商。很多設備售出后，會通過各種渠道以二手設備的形式銷往全球。客戶購買新機時會考慮設備的質量壽命、品牌強度與二手保值率。在歐美市場，一臺設備的使用周期可能達到10年至15年，甚至更長。三一重工必須提前備好庫存，確保用戶在設備使用10年至15年后依然還能方便地購買到零部件。

但歐美市場依然是“群雄逐鹿”的格局，品牌競爭非常激烈。郭曉晨歷數，三一重工在歐洲市場的競爭對手包括卡特彼勒、小松、久保田、利勃海爾、斗山、現代重工，這是第一梯隊品牌。相較而言，中國品牌位于第二梯隊，與日韓品牌如神鋼、日立、現代重工等競爭。

“中國企業在歐洲遇到的較大問題是品牌知名度問題。行業里充斥著歐洲百年甚至更久的老牌企業，我們的產品創新和質量把控需要比歐洲傳統企業付出加倍的努力才行。”溫慧斌說。桑春雨亦表示，醫療產品與生命健康息息相關。歐盟國家的某些標準可能會提出更高要求。中國企業需要按照當地的法律法規政策制定更高的制造標準，以滿足當地市場的需求。

郭曉晨亦表示，歐美市場的體量價值很大，但大部分中資企業，尚未在歐美市場達到與在中國或其他發展中國家市場相當的市場地位。未來五年至十年，隨著進一步的投入和發展，企業才可能逐漸達到歐美市場的標桿水平。屆時，歐美市場的回報可能遠高于中國市場。

本地化組織如何搭建?

多位人士提到，在歐美市場，中國企業不能有任何短板，必須進行全方位的提升。出海后，招聘國際化人才、搭建敏捷型組織，成為中國企業施展抱負的一塊關鍵基石。

元征德國子公司，除了核心管理層是從中國派去，95%以上的員工都是歐洲人。“并不是從中國派十幾個人去德國就能做成所有事情。要真正扎根本地市場，必須像本地企業一樣去經營和做生意。”徐向民認為，要以德國企業的業務習慣去打交道，減少客戶的隔閡感。

小米德國團隊同樣具有鮮明的國際化色彩。李晨介紹，團隊主要分為三類人，一類是國內過去的員工，將中國的產品、信息、成功經驗帶過去;第二類是以銷售為主的德國本地人，擁有多年一線市場經驗;第三類是偏分析中臺策略的本地華人。三類員工彼此學習、互補。

信任員工、敢于放權，這也是中國出海企業的重要特點。三一重工在德國的最大團隊是營銷和售后服務人員。這些年，郭曉晨發現，比起中國員工慢慢去遞名片，本地員工可能憑借共同的經歷或工作背景迅速建立信任。需要給予“本地明白人”足夠的資源和自主權。

郭曉晨特別提到，一些德國員工的職位級別可能不如管理層高，但他們通常經驗豐富。公司需要尊重他們的見解，通過設定目標和溝通績效來推動工作。東亞國家的企業文化以命令執行為主，然而，在歐洲必須進行溝通和召開大量會議，與員工達成一致。雖然前期溝通成本較高，但一旦取得共識，歐洲員工的執行力強且自主性高，不需要頻繁跟進和監督。

關磊亦介紹，漢朔科技在每個國家都設立了由中外管理人員組成的管理團隊。外籍管理人員與中方人員會共同制定市場開拓策略、銷售策略以及企業管理方案。

歐美市場的法律法規和勞資關系與中國有著顯著差異。“必須做好心理準備，接受文化差異。”徐向民舉例，德國員工在休假期間，默認不會接電話或回復郵件。盡管從平均水平上看，德國的工資肯定比一些歐洲國家如意大利、西班牙要高。不過，德國員工大多能說流利的英語，這樣也會為公司創造更多的利潤，良好的業務發展能夠很好地消化這部分成本。

據了解，在德國及西歐市場，每小時的工時費用通常在60歐元至80歐元之間，即約500元至600元人民幣。歐洲的高通脹率和勞動力緊缺等也加劇了用工成本。一家中國企業在西歐市場的用工成本在前幾年為60歐元左右，目前已漲至85歐元，增加了三分之一左右。

搭建團隊之外，企業出海還涉及與本地供應鏈、渠道商的聯動，乃至同國內總部的協調配合。一些中國企業選擇了“德國銷售+中國制造”的模式。一些企業提到，德國沒有像中國的“產業集群”模式，公司附近大多是從事不同業務的獨立企業，彼此生產協作并不多。

元征的制造環節仍然依賴深圳，德國主要完成銷售交付。徐向民提到，珠三角地區是全球電子制造業的核心地帶，擁有豐富的電子產業資源和強大的供應鏈網絡，能夠在幾個月內完成一個項目并交付產品，而歐美可能需要兩年時間。快速響應能力亦是企業獨特競爭優勢。

元征德國分公司的角色是歐洲的倉儲中心。徐向民介紹，歐盟是統一的大市場，無需繁瑣的報關手續，物流企業就能在歐盟內部進行貨物運輸，通過空運和陸運，保證客戶快速收到貨物。“歐洲市場反饋-中國研發制造-德國倉儲銷售”，不失為一種縮短供應鏈的選擇。

當然，三一重工的情況有所不同。郭曉晨表示，工程機械行業的供應鏈原本就是全球布局的，液壓系統和發動機只有少數幾家知名制造商能夠提供。在歐洲，三一更多依靠與本地特色供應商的長期合作。諸如發動機、電氣件、液壓件等零部件都是在歐洲采購。在德國和北歐，冬季漫長且日照時間短，三一重工使用的高流明特殊燈具也必須從本地供應商采購。

全球化呈現出區域化特征，亦有中國企業選擇“在歐洲、為歐洲”出海模式。

關磊介紹，漢朔科技初期以中國為主要生產基地，以便更好地掌控生產制造過程，但也面臨著長交付周期和高物流成本的挑戰。近年來，漢朔科技戰略性布局海外生產基地，構建更靈活、更貼近客戶的全球供應鏈網絡。目前，漢朔科技還設立了中荷雙研發總部。

以與荷蘭一家客戶的合作為例，漢朔科技的中荷研發總部共同開發了超過80個解決方案。中國總部供給技術實力，荷蘭團隊則根據客戶的獨特需求，在應用和方案層面進行創新。關磊表示，漢朔科技的本地化團隊和全球供應鏈，確保了公司在任何地區都能獨立運營。即使出現突發事件，也能保障客戶產品的持續供應。

歐洲市場前景有多大?

獨木不成林。中國出海企業的業績表現，高度倚賴于和本土代理商、渠道的合作。

在德國，小米的營銷渠道主要是和大型運營商、大型零售商合作。小米網、亞馬遜則是主要的線上渠道。“我們必須得保障產品匹配當地消費者的需求，并且匹配當地法規的要求、合規，有些產品甚至要做硬件上的改動。”李晨介紹，小米在德國的產品線還在豐富中。

郭曉晨介紹，歐洲市場人口分布較為分散，芬蘭面積為34萬平方公里，人口僅560萬，而意大利面積30萬平方公里卻有5800萬人口。在這種情況下，與當地代理商合作進行銷售成為覆蓋市場的最佳方式，從而保證在高成本市場中建設密集的銷售渠道和服務網點。

然而，中國企業打造品牌力仍有艱苦的路要走。“當地的客戶群體更多傾向于本地品牌。品牌建設并非一朝一夕能完成。我們還需要二三十年的時間。”桑春雨說。《財經》了解到，中國企業來到歐洲，主要通過Facebook、Instagram、YouTube等社交媒體平臺開展推廣活動。同時，線下推廣通過各類展會、路演、行業會議等方式，盡力觸達歐洲消費者。

但最終目標不僅在于歐洲存量市場，中國企業更看好歐洲市場的增長潛力。關磊提到，歐洲尤其德國的消費者傾向于傳統線下購物，但零售數字化將是一個不可阻擋的發展趨勢。預計到2028年，歐洲的零售數字化市場規模將達到500億歐元左右，年復合增長率高達50%。

《財經》了解到，漢朔科技正開發更綠色環保的數字化門店解決方案，目前探索的新技術包括：與微軟合作開發集成了生成式AI的智能購物車;具備交互和定位功能的數字商顯屏、智能購物車、電子價簽等。漢朔科技還計劃在未來三年大幅增加對海外市場的資源投入。

元征看到，德國獨院式的住宅結構為新能源汽車的充電與推廣提供了良好的基礎。當前，全球新能源汽車的發展正在催促歐洲的汽車維修廠添置許多前所未有的新設備。智能汽車診斷技術、遠程汽車診斷技術和新能源汽車診斷技術將是元征未來重點布局的三大方向。

醫療領域也是如此。歐洲胰島素市場規模位居全球第二，預計到2045年歐洲糖尿病患病人數還將增長13%。甘李藥業是中國第一家掌握產業化生產重組胰島素類似物技術的醫療公司。甘李藥業CEO都凱向《財經》表示，當前，甘李藥業生產設施和質量管理已經獲得歐盟GMP的批準，已經具備甘精胰島素注射液等三款胰島素類似物的商業化生產條件。

都凱表示，甘李三款胰島素類似物的上市，將為歐洲糖尿病患者提供更加質優價宜的用藥選擇。目前，甘李藥業已經與歐洲知名醫療公司山德士建立了合作關系，未來希望借助山德士在歐洲鋪設的成熟銷售渠道網絡，快速將其胰島素產品推向歐洲市場。

三一重工亦看到，歐洲依然是全球最大的建筑和工程機械市場。歐洲嚴格的環保法規，對電動化設備有著強烈的市場需求。德國及北歐地區，對電動化設備的需求尤其迫切，一些本地代理商甚至開始自行將柴油挖掘機改裝成電動挖掘機。當下，電動化市場在全球仍處于早期階段，各大品牌的起點相對接近，這為三一重工在歐洲市場的布局提供了寶貴的機會。

“我們看到的是一個絕佳的產品切入時機。”溫慧斌說，在醫療領域，歐洲老牌競爭對手的產品技術迭代逐漸緩慢，中國企業的效率更快，通過技術微創新“彎道超車”也未必不可。

“市場一直在那里，出海不存在晚與不晚的問題。”徐向民表示，相較于歐美的競爭對手，中國企業不僅產品開發和響應速度上明顯快于歐美同行，努力程度上也常常“卷”得更厲害。中國企業普遍能夠以更高的效率完成任務，這在全球范圍內都非常有競爭力。

“海外市場的人口基數、GDP、消費能力都遠遠超過中國。這么大的市場，企業沒有理由放棄。”徐向民認為，中國企業完全可以同時做中國市場和海外市場，兩者并不沖突。不過出海時需要有明確的目標，根據行業特點選擇適合的地區市場重點突破、逐步進入，而不是貪大求全。只有這樣，企業才能開拓更廣闊的市場和客戶群體。

對于未來中德關系的走向，封興良表示，中國與德國沒有地緣政治矛盾;隨著中德經貿關系不斷深化，中德在信息通信技術、高端制造、人工智能、氣候保護、綠色能源、生物醫藥等領域擁有巨大合作潛力;從投資角度來看，中德兩國政府都持續重視打造更好的國際營商和投資環境，雙方共同提高市場開放度、優化競爭條件，給中德兩國企業帶來更多機會。

同時，部分中國企業反映，德國政府的行政工作效率仍有提升空間，建議可以簡化、加快對中企員工在德國工作簽證的審批速度，以此促進兩國之間的對外投資合作。在德國雇傭超過十個工人需要成立工會，針對中資中小企業可簡化報備等相關繁瑣的流程。同時建立中國企業與北威州大學馬普學會，加強校企合作，將中國企業納入共享高校資源的渠道。

多家企業負責人向《財經》提醒，中國企業出海前，必須先了解當地市場;評估自身是否擁有先進的技術，產品能否契合當地需求;能否實現本土化經營，在當地找到最佳合作伙伴，避免走彎路。同時需要尊重文化差異，時刻注意是否符合當地法律法規要求，做好風險管理，否則一旦牽涉訴訟賠償，不僅耗費時間和精力，還將會對企業的經營產生不利影響。

“中國企業要想真正進入歐洲或者世界其他地方，必須理解當地人的三觀。”溫慧斌對《財經》說，作為一家在德國的中國公司，必須讓當地人知道，你們盡管做事方式不同，但是同樣尊重當地法律、生產合規產品，并不會鉆空子、挑戰法律。“你需要理解他們的想法。”

(新媒體編輯楊明慧、實習生劉雨青對此文亦有貢獻)

責編 | 王寧